活在受造世界的時間之中
——《時間神學:承繼過去、盼望未來、信實地迴應此刻》書評
作者:Ian Sun
一
數千年來,時間問題一直是吸引東西方思想家的迷人問題。而基督教神學家在這方面的論述,不僅把這個思辨又思辨的哲學話題變的可以理解,並且可以與我們普通人的日常生活關聯起來。因此,當我看到《時間神學:承繼過去、盼望未來、信實地迴應此刻》(How To Inhabit Time: understanding the past, facing the future, living faithfully now)這本書時,眼前不覺一亮。在我們這個時代,這種主題的書實在是不容易看到。
這本書的作者蘇明思(James K. A. Smith)是美國加爾文大學(Calvin University)哲學系教授。他的哲學素養及其神學訓練,使他得以成為學術界、教會與社會的對話橋樑。這體現在本書之中,就讓這本書不單是在討論一個與時間有關的深奧哲學問題,而是與基督徒日常生命的操練關聯起來。
這種關聯並非是我們所聯想的,爲了提高工作效率所講的那種時間管理,而是如作者所說:“本書希望喚醒讀者的意識,使人認識到身為受造物,居於時間洪流、遊於歷史之中的意義為何?”(前言)雖然已經成為基督的門徒,或許在思想上多少了解這個世界是神所造的,我們不過是受造物中的一員;但在我們作為受造者所特有的“時間性”被喚醒之前,我們就還不知道如何作為一個受造者活在這個被造的世界中。
作者在全書的六章中,穿插了三段對傳道書的默想,從而將本書分成三個部分。第一部分(1-2章)的主題涉及時間的受造、及人作為受造者所具有的時間性。第二部分(3-4章)闡釋了受造時間所具有的易逝與契機化特點。第三部分(5-6章)則涉及到受造界的季節性與終末性特徵。中間穿插三段對傳道書的默想,作者還是在提醒他的讀者:“在你閱讀之前,我有幾句勉勵的話:不要只是爲了學習而來,而要居住其中(dwell)。”(前言)如作者所說,爲了能夠活在這個被造世界的時間洪流中,需要喚醒與培養一種察驗(discernment)的能力,讓我們能夠覺察出自己所在是“何時”。
二
人們無法以受造者的身份活在一個被造的世界中,在作者看來,主要原因就是人們在時間上的迷失:“當代基督信仰在許多方面都患有屬靈計時障礙症(spiritual dyschronometria)——缺乏計時的能力,不知時間為何物。”(緒論)這在現實生活中表現為缺乏歷史感。受到現代之世俗化思想的影響,很多人都生活在“無時” 或者“勻時”的錯覺之中。這指的是人們自認為自己不受時間的限制,可以在任何時間來做自己想做的事,使用自己認為正確的原則或理念。這種時間觀讓人迷失在非時間的人造世界中,不知今夕竟是何時。
人作為受造者,其存在的特點就是具有“時間性” (temporality):“具時間性代表我們是可以吸收時間並受其影響的受造物。”(1章)人就如一棵有年輪的樹,會將所經歷的那些事件吸收並沉積在自己的記憶中;但又與樹不同的是,受記憶的影響,人又會事先地展望將來。“時間性”就是環繞着這個人的過去、現在與將來這個“時間光環”所凝聚的故事,使得其中的人能夠藉此故事展現出的亮光看到自己生活的過去、現在與將來。其實在被造界中,只有人具有這種“時間性”,讓人對那些由多種可能性構成的將來有所期盼。一旦這種期盼失去,人就生活在絕望與黑暗之中。
這種“時間光環”構成了每個人在日常生活中的視域,隨着人生活的不同階段而不同。視域的存在讓我們看到自己作為受造者的有限。就如在車輛繁忙的高速公路上,我們每個人都是坐在自己的車裏,努力地向前張望,想要看清前面是什麼原因讓車流走的如此之慢,根據所看到的去猜測有可能的幾種原因。雖然導航技術可以幫助我們更多瞭解前面的路況;但我們還是無法像一架無人機一樣,可以懸停在幾十米的高空,把下面的景象看的一覽無餘。這種想像把人從他所在的時間處境中拉出來,變成了“無時”的旁觀者,或者全能者。
三
人的時間性構成的視域將我們人生的將來限定在某些可能性上。這些可能性不是完全由我們自己所決定的。這讓我們時常感到自己像是“被拋入一個故事,就是我們個人的歷史,這些為我們形成了可能性的視域,即先前所描述的時間光環。那不是一種限制,而是聚焦,是神賜予我們的特定事物。”(2章)這些將來的可能性構成了我們人生的某些不確定性。在有這些不確定性的處境中行路需要某種察驗能力,來看那位將我們放入這個處境的神有怎樣的引導。這有點像是行車中的導航,幫助我們在車子將要轉彎之前,就已經有所意識和預備。
如果我們的人生是由直路與岔路口的轉彎這兩種基本狀況構成,換成時間性的語言來表達,就是由普通時間與契機點構成的話,這對察驗力提出的挑戰就是:“你必須忍受冗長的時間(chonos),才知道現在是契機點(kairos),······契機作為一個一直存在的可能性,陪伴着冗長的時間。”(3章)如果對將要來的轉彎沒有事先預備,我們很容易錯過當轉彎的路口。
作為耶穌基督的跟隨者,在他所定的契機點,能夠跟上他的腳步,實在是對跟隨者察驗契機能力的巨大考驗。書中引用威爾斯所舉的雙人舞的例子來說明,若我們是伴舞者,能隨着音樂的節奏,積極地配合帶舞者的引導,進入到那種忘我的翩翩起舞的享受狀態,就需要 “跟隨者如同有多隻觸角,她(或他)必須培養出主動的不確定感和積極的懷疑。她必須足夠放鬆,才能感受到舞伴最細微的提示。”(3章)不主動邁步卻又已經有所預備;足夠放鬆又能及時接受引導,這真是不容易做到。
其實能夠提前看到契機,並且在其到來的時候抓住它,這是所有思考時間這個迷人問題的人所向往的目標,也是人最難達到的。就是說,按作者的意思,對於一個其時間性沒有被喚醒的人來說,活在當下其實是不可能的。單看作者這種悖論式的表達就讓人知道其難度了:抓住當下的主要功夫是放手接受。“活在有限的生命當中,就是要透過放手來接受禮物,並在稍縱即逝的當下找到喜樂。”(4章)如何在放手之時又能及時抓住呢?
四
如果人的時間性就是由這個人特有的故事將其過去、現在及將來串連起來的時段,那麼這些時段就構成了人生不同的階段。因此衡量人生的時間不是那些滴答作響不斷流逝的時間點,而是一個階段銜接着下一個階段,“這表示我們的生活不是受滴答前進的時針支配,而是以不同的階段展開。”(5章)人生的一個季節結束,纔會進入到下一個季節;而這正是人自身時間性覺醒的要點之所在,即對自己當下所在是何階段的意識。這就再次關係到察驗的方法,能夠察覺到目前是怎樣的階段:“察驗是爲了定位而做的努力,我認為我們這一生最重要的察驗練習就是要把握住我們所處的季節。”(5章)人只有對目前這個階段有所意識,纔有可能在這個階段的進行中活在其中某個當下。
這裏對人的察驗能力提出的挑戰就是:通常人只能在一個階段結束時纔可能看清這是怎樣的階段。而當這個階段還在進行中,故事還在發展,什麼還都沒有結論的時候,人怎麼可能知道自己是處在怎樣的一個階段? 回答這個問題,本書作者只能訴諸於終末論;這也是歷史上基督教神學家在時間問題上的獨特貢獻。這個貢獻的要點就是:人只能在一個更大歷史時段的背景中,如奧古斯丁所說的塵世的時代——“神於歷史中降世為人和基督再臨時國度完全降臨的這兩個括號之間”(6章),纔會清楚地看到自己正處在的也是一個會有結束的階段;同時,人只能以那個更大歷史時段的終點為背景——即基督的再次來臨,纔可能在當下這個階段過去時可以盼望下一個階段的開始,而不會一直抓住某個階段不放手。
這樣看來,到本書的末尾,對將來的盼望,就成為人可以活出其時間性的關鍵要素。從最後的6章反觀回去,就看到本書的主導線索:因為盼望就讓人可以察驗到自己人生的不同階段;而清楚自己現在身處怎樣的階段,就可以讓人更好地把握當下的契機。
總之,閱讀本書並不容易,特別是其中所使用的一些哲學術語與方法。但正如本書作者所說,閱讀的難點正好讓人放慢腳步,來省察自己,喚醒自己的時間性;透過察驗自己所在為“何時”,喚醒我們裏面的時間意識,那種屬靈計時的敏感,使得我們滿有活力地跟上聖靈的節奏,也就是被造世界自身具有的節律,如此纔算是活在這個神奇的被造世界中。